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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没有人会家暴她了,但代价无比惨痛|今晚九点半
时间:2024-05-07  作者:  新闻来源:《方圆》杂志微信公众号  【字号: | |

因杀害了大舅子和小舅子

周晓梅的丈夫朱胜民一审被判处死刑

对长期遭受家暴的周晓梅来说

好消息是

再也没有人会家暴她了

坏消息是

她没了亲兄弟

失去了家里的经济支柱

也失去了娘家最有力的“外援”

留给周晓梅的却是需要养育的3个子女

和瘫痪多年需要照顾的公公

她的一生好像重新开始

但又似乎已经看到了结局

……


成为丈夫发泄怒火的对象


周晓梅出生于1981年,8岁时得了脑膜炎,病好之后就比别人学东西、说话、反应都慢一点,但不影响正常的生活。同为老乡的朱胜民比周晓梅大5岁,在江西鹰潭老家读书至初中一年级,之后辍学到浙江杭州务工。


2000年,已经是24岁“大龄”农村青年的朱胜民,经同村人介绍认识了周晓梅,很快与其结婚。


2015年,朱胜民从杭州回到鹰潭老家务农,跟周晓梅长期生活在一起。在这场几乎被“包办”的婚姻里,尽管育有4个子女,朱胜民并不记得妻子的年龄,还认为她“本来就脑子有问题,做事又做不好”,所以周晓梅时常成为朱胜民发泄怒火的对象。


周晓梅已经记不清第一次挨打是什么时间、什么情况,也不记得在婚后到底挨了多少次的拳打脚踢。在她眼里,丈夫不抽烟、不喝酒,但心火很旺、脾气急躁,自己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顺着他。


有一次,夫妻二人在田里做事,周晓梅做得没有朱胜民快,朱胜民就红着眼睛和她吵架,然后动手。除了农忙的那段时间,朱胜民每天早上都要睡到自然醒,周晓梅就算是叫他起床吃早饭,把他喊醒了,他也会发火。


以前婆婆活着的时候,周晓梅挨打时还有人拦着,婆婆去世后,在家里再没了“庇护所”。因为公公瘫痪在床没法帮忙干农活,朱胜民急了连亲爹也打。


对于岳父岳母,朱胜民更没有好脸色。有一次知道女儿被打,周晓梅父母就到她家里,周晓梅爸爸气不过打了朱胜民一耳光,谁知朱胜民反手就打了一耳光回来。


后来周晓梅的哥哥、弟弟知道了这件事,虽然很生气,但想着爸爸也没受什么伤,如果再去打回来,双方会产生更大的矛盾,所以这事也就算了。


2019年11月,周晓梅在田里做事,朱胜民从外面回家后看到没人做饭,就满脸怒气地到田里质问她为什么不去做饭。周晓梅解释说在干活,但朱胜民丝毫听不进去,抬手就把她打倒,还用脚用力踢她的腰。


这件事过后,周晓梅总是觉得腰疼,就向朱胜民提出要去医院看病。但朱胜民说:“只是腰疼,又不是绝症,一下不会死,不用去医院。”


周晓梅实在疼得受不了,跑回娘家寻求帮助。哥哥带她去了医院,当时片子检查结果是腰间盘突出和骨质增生,医生在病历上写着“因为长期的家暴导致腰椎间盘突出”。


“挨打—回娘家—继续挨打”的

循环


在一次次的“挨打—回娘家—继续挨打”的循环中,周晓梅仿佛是一只沉默的羔羊,逐渐在家暴的旋涡中沉溺,她的家人也被拉扯着进入旋涡。


2021年夏天,家里的小狗跑出门不见了,朱胜民让周晓梅去找,因为周晓梅没有找到小狗,就又挨打了。2022年12月底,朱胜民感染了病毒只能在家里休息。周晓梅因为没有及时给丈夫做饭、炖梨,她回家后,朱胜民拿起一根断掉的斧头柄就把她打了一顿。


事实上,周晓梅许多次挨打都被附近村民看到了,但是都不敢来救。如果有人来救,朱胜民会立马动手,村子上的人都知道朱胜民脾气不好,上头的时候没有人拦得住,要等他心平气和之后才敢说劝他的话。


周晓梅的俩兄弟长期在外工作,只有过年、中秋的时候才会回家看看,收入也比只靠种田为生的周晓梅要高一些。朱胜民打心眼里觉得,大舅子和小舅子看不起自己,除了逢年过节碰个面,其他时候基本没什么来往。


朱胜民和周晓梅的4个子女中,除了大女儿外出务工,其余3个均在上学。在14岁的儿子朱小远眼里,平时自己一犯懒的时候就会被爸爸打骂,爸爸妈妈的关系很一般,会经常因琐事吵架,有时甚至会打架,爸爸都是用脚去踢妈妈。


朱小远说,因为爸爸经常打妈妈,两个舅舅就和爸爸吵过架,让他不要再打妈妈了,如果以后还打,他们就会来教训爸爸。爸爸说知道了,然后外公外婆就劝爸爸妈妈好好过日子,不要天天打她。


之所以“劝和”,是因为朱胜民是家里的顶梁柱、唯一的劳动力。周晓梅因为身体原因,只能简单地做些家务,比如做饭、洗碗,有时候也去农田帮忙。


2022年底,朱小远发现爸爸从外面买回来一把刀,长约25厘米,爸爸解释说是用来过年杀狗、杀猪的。这把刀一直放在柜子上的盒子里没有取出来,直到2023年1月7日……


俩兄弟被残忍杀害


2023年1月7日,距离过年还有两周,周晓梅的哥哥从外地返家准备过年。得到消息后,周晓梅跟朱胜民说,想从家里甘蔗地里砍点甘蔗送去娘家。


朱胜听完有些不高兴,发了几句牢骚后,他从甘蔗地里砍了三十几根甘蔗,用三轮电动车装好拉到街上卖。


到了中午11点半,朱胜民卖完甘蔗后回到家中,吃完饭就去休息了。周晓梅这才带着甘蔗去娘家,并将前两天挨打的事告诉了哥哥。


当天下午4点,周晓梅弟弟从外地返回,还没来得及去家里看看父母,就和哥哥、周晓梅姑父一起开车去了周晓梅家。在路上,哥哥给朱胜民打电话说:“要点你家的甘蔗还腻腻歪歪,之前还打我妹妹,你等着,我这就过来教训你。”


接到电话的朱胜民觉得心里不平衡,“之前找他们借钱的时候,他们一个个都不借,后面不仅到我家拿东西,现在还说要来教训我”。想到这些,朱胜民拿了一把原来准备用来杀狗的刀子,站在家门口等他们过来。


周晓梅哥哥先开车赶到了朱胜民家。朱胜民走到主驾驶门外,用刀子隔着车玻璃指着他,示意他把门打开。哥哥将主驾驶门打开后,并没有下车,朱胜民就上前说:“你要怎么教训我?”


看朱胜民手上拿着刀,哥哥语气就软下来,说:“都是一家人,不要弄成这样,这件事就这么算了。”


听到周晓梅哥哥服了软,朱胜民放下了举着刀的手,哥哥也从车里走了出来。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,弟弟和姑父也开车抵达,相继从车上下来,并就家暴及两家关系问题与朱胜民发生争吵。


冲突中,哥哥被朱胜民用刀刺伤鼻子,随后拿起电话打了110,并且对朱胜民说:“我这就报警,你准备去班房里坐牢。”之后,电话接通了,哥哥报告了情况和地址。


双方争吵越来越激烈。朱胜民顿生杀心,挥刀向大舅子、小舅子刺杀。二人防卫、制止无效,被朱胜民手持屠宰刀连续刺杀,当场倒地死亡。


朱胜民不记得自己捅了多少刀,只知道大舅子和小舅子从手边侧倒了下去,再没了动静。看到周晓梅姑父还站在马路边上看着,朱胜民觉得就是他在一直拱火,想把他一起杀了算了。然后,朱胜民就拎着刀子从家门口往马路上追,但对方已经跑远了。


周晓梅家门口有一堵橘红色的拱形砖墙,墙外的位置就是她哥哥和弟弟倒下的地方。


走到马路边村庄上的杂货店门口时,满手鲜血的朱胜民看到一位认识的本家姆姆,冷静地告诉她,“我把两个舅子杀死了”,并嘱咐她以后帮忙照顾一下自己的子女。


朱胜民随后返回家中,将手中的刀丢在院子里一个白色塑料桶内。在骑着三轮电动车去派出所自首的路上,赶来出警的派出所民警将其拦下,并带回派出所调查。


省、市、区三级检察院联动

进行司法救助


2023年6月29日,江西省鹰潭市公安局余江分局侦查终结此案,以朱胜民涉嫌故意杀人罪向鹰潭市余江区检察院移送审查起诉,后余江区检察院将此案移送鹰潭市检察院审查起诉。鹰潭市检察院经审查认为,朱胜民涉嫌故意杀人罪,于2023年10月7日向鹰潭市中级法院提起公诉。


审查起诉期间,办案检察官发现,周晓梅娘家只有两子一女,原本依靠哥哥、弟弟在外打工,还能给家里和周晓梅贴补家用。案发后,四家人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接连倒下。


周晓梅父母务农,患有高血压、腰椎间盘突出、心脏病等多种疾病,均需长期服药。哥哥、弟弟死亡后,两家失去经济支柱,入不敷出,因家庭无力承担学费、生活费等费用,其子女已辍学在外务工。


周晓梅因小时候患脑膜炎,智力低于常人,长期以务农为生,案发前家庭主要靠哥哥和弟弟接济生活。二人被杀害后,朱胜民被羁押,导致周晓梅失去经济来源。


周晓梅有4个子女,除长女在外务工外,其余3名子女仍在读书。因周晓梅家庭生活困难,目前当地政府将尚在上学的3名子女纳入最低生活保障,每人每月获得415元低保金。


但因朱胜民没有赔偿能力,这些人无法通过诉讼获得赔偿,生活困难。于是,余江区检察院根据《人民检察院开展国家司法救助工作细则》第七条第(三)项“刑事案件被害人受到犯罪侵害致死或者丧失劳动能力,依靠其收入为主要生活来源的近亲属或者其赡养、扶养、抚养的其他人,因案件无法侦破、已过追诉时效、加害人死亡或者没有赔偿能力,造成生活困难的,人民检察院应当予以救助”之规定,对9名申请人分4个家庭进行救助。


“综合考虑申请人家庭成员年龄、生活困难程度、未获赔偿等具体情况,江西省检察院、鹰潭市检察院、余江区检察院三级联动,共同对9名申请人发放了救助金。”办案检察官告诉记者。


仍在继续的生活


2023年底,江西省鹰潭市余江区检察院检察官来到周晓梅家走访。


2023年底,记者跟随鹰潭市余江区检察院检察官在周晓梅所在的村庄走访时,朱胜民故意杀人案刚开完庭,她和家人正在等判决结果。


记者见到周晓梅时,她并没有预想中的那样悲痛欲绝,只是不爱和人交流,也不太用手机,默默地忙碌着,接孩子放学、下地干活、煮饭,看着都是些琐事,但也占满了她一整天时间。


有些诧异的是,周晓梅原本和丈夫、子女、公公一同住在一幢三层自建房里,在出事后周晓梅并未搬离,而是继续做着照料儿女和瘫痪多年的公公的活。


“因为周晓梅已经无处可去了,案件发生后她的父母天天以泪洗面悲痛不已,周晓梅觉得没脸回娘家,从过年到现在都没敢回去,而公公瘫痪在家,她只能继续照顾着。”办案检察官说。


农村、低智、女性,当这三个词堆叠在一起,仅听起来就备感无力。周晓梅的前半生飞速经历了女儿、妻子、母亲的角色,并孕育了4个子女,后半生也将在抚养儿女、赡养老人中度过。没有意外的话,她的余生都将困在灶台与农田里。


记者在和检察官讨论时发现,尽管农村妇女基数不小,但仍然是一个社会关注度相对较低的群体,连媒体也很少在她们身上花费笔墨。在遭受家暴时,她们的声音也很难被听见,如同周晓梅,她长期被家暴,娘家亲人、同住的公公、邻居以及其他村民都曾多次听到她被打时的哭喊,见过她挨打后乌青发紫的脸庞,但他们从来没有实质性的帮助,甚至还在劝她好好过日子,而周晓梅也从未报过警。随着时间的流逝,她曾被家暴的事恐怕会被遗忘。


“从实践中来看,农村妇女遭受家暴的情形的确更为隐蔽,法律维权也更加困难。农村妇女在遭受家暴这个隐秘的角落里,需要更多地关注和保护。”办案检察官说。


2023年12月31日,被告人朱胜民被一审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,后上诉。截至发稿,此案尚未二审宣判。


(文中案件当事人均为化名。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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